霜降后的清晨，酒窖的木门总凝着层薄霜。推开时铰链发出老木特有的吱呀声，混着窖内飘出的酒糟气，在青石板路上漫出半里地。窖顶的气窗漏进斜斜的晨光，照亮空中浮动的微尘，也照亮地面排列整齐的窖池 —— 青灰色的窖泥泛着油润的光泽，指甲划过能留下清晰的凹痕，那是百年间无数轮发酵沉淀的精华。

蒸粮车间的热气正顺着风道往窖里钻。老师傅用长柄木锨翻动摊晾场上的高粱，颗粒饱满的红粮在竹匾里滚动，带着刚出锅的焦糖香。“得晾到三十度才能下曲”，他手腕轻抖，木锨扬起的粮堆簌簌落下，在晨光里筛出细碎的金粉。曲块碾成的粉末泛着米白色，撒进粮堆时腾起一阵白雾，那是米曲霉在与高粱颗粒私语，也是发酵前最郑重的仪式。

入窖时的呼吸声最是动人。十几个壮汉抬着竹筐往窖池倒粮，脚步声震得窖顶的灰尘簌簌下落，混着粮堆里渗出的水汽，在窖壁上凝成细小的水珠。老师傅用木耙将粮堆拍实，每一下都带着固定的节奏，“这样才能让酒醅呼吸均匀”。窖泥封池的瞬间，所有声响都被闷在青泥之下，只剩下窖外老钟摆的滴答声，陪着沉睡的酒醅等待春天。

蒸馏锅的蒸汽撕开黎明时，酒窖才算真正苏醒。铜制的天锅泛着冷光，酒液顺着锡管滴进陶瓮，发出清脆的 “嗒嗒” 声，像窖池积攒了一冬的呼吸终于找到出口。头酒馏出时带着刺鼻的烈香，老师傅用瓷碗接住，看酒线在碗中拉出细长的银线，“五十度以上的酒，才能进老坛”。新酒入坛的刹那，百年老坛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，那是新酒与陈年酒气在坛壁间碰撞，也是时光与匠心的秘密私语。

暮色漫进窖池时，最后一坛酒被贴上红纸。老师傅用布擦拭坛口的酒渍，指腹抚过坛身上模糊的年号 —— 光绪年间的土陶上，早已布满细密的冰裂纹，却依然妥帖地封存着每一轮的酒香。窖门缓缓合上时，能听见窖内隐约的声响，不是风动，不是虫鸣，是百年酒窖在夜色里均匀的呼吸，混着高粱的甜、曲药的苦、窖泥的腥，酿成了岁月最醇厚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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